季婵溪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,盯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顿道:“同心。”
  电光交织在林玄言的身边,剑光喷薄而起,巨大的法相笼罩在季婵溪的身边,黑裙飘摇。
  陆嘉静看着这一幕,目光微动,却并未阻拦。
  林玄言却忽然挣开了手,拍散了那些缭绕的法相残影。
  季婵溪柳眉一竖正要发怒,林玄言忽然抱住了她,在耳鬓道:“你如今身子骨太弱,不要添麻烦了,剩下的就交给我吧。”
  季婵溪胸脯高高起伏了一阵,终于点点头,有些不情愿道:“平安回来。”
  林玄言转身看了陆嘉静一眼,陆嘉静稍一迟疑,也点了点头。
  庭院之间,积雪瞬净,林玄言化作一道剑影冲天而去,转瞬即逝。
  ……
  天幕与虚境之间,那片苍茫大雾般的领域此刻一片通红,焰火彩霞纵横闪耀,带着斑斓至极的美感。
  叶临渊几乎取尽了天下之剑,但他依旧无法胜过那红衣女子。
  早在万年之前,邵神韵便已是见隐境,如今叶临渊虽是天纵之才,算计天下,但毕竟初入见隐,道法还未真正融圆贯通,更何况,他手中没有剑。
  没有赶在邵神韵破关之前杀掉她,那以后可能再也杀不掉了。
  这是叶临渊早就明白的事情。
  如今已经碎了三万六千五百二十一剑,千古名剑尽数绷断,悲然长嘶。
  如果再这般取剑下去,人间千年剑道便要在他手中毁于一旦,他虽然并不在乎这些,但是他还是想给人间留一些,毕竟曾有个女子,为剑道不辞辛劳地守了五百年。
  邵神韵悬立身前,曼妙的身子犹如沐火,漆黑的长发逆火而舞,艳丽的面容绝美无双。
  “叶大剑仙,到此为止了?”
  叶临渊轻轻点头:“到此为止了,能与妖尊战于一时代,也算幸运之事,只是我死之后,能否放浅斟一条生路?”
  邵神韵眯起眸子微笑道:“夏浅斟?卖去接天楼接客?也算是偿还一下这些年我的遭遇了,大剑仙意下如何?”
  叶临渊看着她,轻轻叹息。
  “若是如此,那叶某只能再出一剑了。”
  他伸出手,拧转手腕,天地大暑,人间如熔炉,似要铸造一柄绝世之间。
  “不要!”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,夏浅斟发丝散乱,强行破开屏障来到叶临渊身后,大声疾呼道:“你住手!你会毁了自己的!”
  叶临渊回过头,微笑着看着她,道:“浅斟,不知你有没有怀疑过我,对你是不是真情实意,或者某天会为了大道将你抛弃。其实,我从未想过这些的,以后可能不能陪你一同修行了……”
  邵神韵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对当世第一的神仙眷侣,抬起了手,一条火红苍龙缠绕臂弯之间,蛟身盘踞,似要吞噬世间一切。
  忽然之间,人间亮起了一道剑光。
  同样的画面在一日之间出现了两次。
  第一次是叶临渊与林玄言对峙,林玄言不堪重负面临崩溃之际,第二次便是现在。
  瑰丽的天幕之间,忽然有人白衣立剑孤悬其上,如云海之间捧出的一轮皎月。
  “师父,师娘。”
  裴语涵屈身行礼,道:“徒儿来晚了,望师父恕罪。”
  叶临渊平静地看着她,终于轻轻摇头。
  裴语涵转过身,望着那一袭飘舞的红裙,同样行礼道:“神韵姐姐好久不见,当年北域之行,多谢妖尊照看徒儿,今日语涵在此谢过。”
  听到神韵姐姐这几个字,邵神韵愣了一下,冷笑道:“裴姑娘说话这么好听,是想让我放过你师父?”
  裴语涵平静道:“这样打下去只会打穿这座天地,请妖尊大人收手。”
  邵神韵冷冷道:“这人间本就无牵挂之人,记挂之事,如一座肮脏泥炉,纵使翻覆毁灭了又如何?”
  裴语涵将剑横于身前,剑身银光铮然:“请妖尊大人赐教。”
  邵神韵看着那柄剑,点点头:“是柄好剑,但你真的以为,你们师徒同心便天下无敌了?”
  裴语涵道:“语涵愿意试试。”
  叶临渊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,他从未想过某一天,当年那个看上去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,会站在自己身前,要为自己挡住所有倾塌而下的天地。
  “语涵,对不起。”
  “徒儿从不曾怪过师父。”
  “终究是我错了么?”
  “徒儿不敢论师父之对错,只是如今来看,师父诚然不算对。”
  裴语涵轻轻叹息,那些破碎的铁屑倒卷着冲天而上,重新凝成了一柄又一柄的剑,旋转着奔腾而上,结成浩大剑阵。
  邵神韵臂弯间的真龙栩栩如生,一双眸子燃着怒火,龙吟清啸划破长空。
  见隐之境不是纯粹力量上的差异,这是真正与天地相融的境界。
  天地像是自裴语涵与邵神韵之间分割开来,如晨昏交界之时,两个世界呈现出迥然不同的律动。
  一边天地流火窜动,如群龙乱舞不肯俯首,誓要撕碎九霄。一边苍茫天地化作一剑,屹然不动,如山岳高矗。
  极动与极静仅仅隔了一线。
  这看似势均力敌的对峙之中,两人身影未动,实则已然天南地北纵横了数十万里,一个念动之间,剑与真龙便触撞上千次,这片虚境被搅碎了一遍又一遍,肃杀的死意铺天盖地。
  这种战斗消耗极快,哪怕皆是见隐,可能也只需要短短数个时辰便能拼出胜负。
  而这种怪异的平衡很快被打破了。
  一剑破开虚境屏障,落到了场间。
  察觉到新至之人,邵神韵与裴语涵默契地收了手,停下来一同望向了那白衣少年。
  林玄言脸色苍白至极,身形摇摇不稳。
  裴语涵原本平静的脸上已是满脸怒容:“胡闹!你来这里干嘛?以你如今的境界,这地方是你能来的?”
  林玄言恭敬地行礼道:“师父息怒。”
  说着他转过身,手指按住眉心,一道金色的光凝于指间,如抽丝般徐徐地拉出来,最终凝成了一点金黄的光斑。
  邵神韵神色微变。
  林玄言递出了手,道:“这是秋鼎最后要留给你的东西。”
  邵神韵挥了挥手,道:“人都死了,留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?徒增念想。”
  林玄言道:“他可能有话要告诉你吧,不希望你永远带着误会和遗憾。”
  邵神韵想了想,还是接过了那道圣识,轻声道:“其实我早就知道了,当年他将我骗去那里,是想护着我,只是后来与父王同归于尽之后,南祈月顺水推舟,直接将我封于那里,一晃三万年。”
  “但是又如何呢?是你做的,不是你做的,你恨又或者爱,能如何呢?三万年都过去了,一切早已沧海桑田,想得开想不开的也都释然了。”
  邵神韵看着那道圣识,目光幽幽,道:“人死不能复生。就这样吧。”
  话语间,她直接将那道圣识捏成粉碎。
  圣识的散成点点金黄,凝成了秋鼎的身影,秋鼎立在她的身前,目光温柔。
  邵神韵静静地看着他,道:“阴魂不散?怎么还不消失?”
  秋鼎的身影愈发淡薄,他微笑道:“秋某这就走了。”
  邵神韵淡漠的眸子轻轻闪动,似是蒙上了一层湿湿的雾气,她忽然大声问:“等等,我问你,三万年前,你喜欢过我吗?”
  秋鼎的声音缥缈如云:“我死之前,最爱的是你。”
  邵神韵冷笑道:“千古第一的圣人竟也是这种三心二意的花心之人?”
  秋鼎轻声道:“不能与你厮守,是我毕生的遗憾。”
  邵神韵目光闪动,忽然垂下了衣袖,道:“抱抱我。”
  那虚幻的金色的影子抱拥了上去,邵神韵闭上了眼。
  “你从不欠谁三分神韵,而我却欠了你三万年光阴。”
  “没关系的,其实……我也没有怪过你。”
  “我爱你。”
  “呵,亏你饱读诗书,说的怎么还是如此庸俗啊……”
  金色的雨点落了满天。
  邵神韵抬起眼,看了一眼前面悬立着的四人,眼眶微红,不满道:“看什么看?”
  她将目光转向林玄言,道:“尤其是你,以前还是把剑的时候亏我经常抱着你睡觉,如今成人了,感觉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了?都敢站我对面去了?”
  林玄言一愣,目光略过邵神韵那人间尤物的翘挺身段,心想自己真是艳福不浅。
  “妖……神韵姐姐,你与叶临渊必须分个你死我活吗?如今你已是人间王座,俯仰众生,若是觉得我们碍眼,我们避让也就是了,绝不打扰神韵姐姐清修。”
  “说话倒是一个比一个好听。你知道我这七年受了何等屈辱?”
  邵神韵道:“况且,叶临渊与你亦是死仇,你护着他作甚?”
  “语涵是我师父,师父有事,弟子自然要服其劳。”
  邵神韵神色更冷:“若我与他真要分个生死呢?”
  林玄言问:“那若是叶临渊不在这方天地了呢?”
  邵神韵眼睛微眯起: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  林玄言回过身,望向了裴语涵,裴语涵竟然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,目光挣扎闪烁。
  叶临渊与夏浅斟牵着手立在身后,没有说话。
  林玄言走上前,握住了裴语涵的手:“师父,冒犯了。”
  他的身影越来越淡,与此同时,一道雪白的亮芒如电一般在裴语涵身前爆裂开来,凝成一线。
  裴语涵握住了那柄三尺之剑。
  “这样会有些残忍。”
  林玄言说:“但这是如今最好的办法。”
  叶临渊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,早已心静如镜的他都泛起了波澜。
  裴语涵低下了眉目,她握着那柄剑,本该倾国倾城的背影此刻却有些失魂落魄。
  她举起剑,自左而右划过。
  霎时间万象崩碎,虚境之间风暴迭起,天穹之上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,流光溢彩,那裂缝的另一头,隐隐似有青山起伏的虚幻形状,那是……另一座天下。
  这简简单单的一剑似是耗尽了裴语涵所有的力气,她跪屈下身子,跪在了叶临渊的身前,闭上眼大声道:“不肖徒儿,请师父师娘飞升天外。”
  邵神韵静静地看着他们,没有阻拦。
  叶临渊看着那道正在缓缓弥合的巨大裂缝,百感交集。
  他看着握着三尺剑的裴语涵,看着她苍白的眉眼和依旧动人的容颜,缓缓道:“原来这便是仗剑飞升?”
  裴语涵低着头,眼观剑,剑鸣呛然,她声音哽咽道:“请师父师娘……飞升天外。”
  夏浅斟的手搭在叶临渊的手上,若即若离。
  叶临渊握紧了那只手。
  “语涵,师父愧对于你。”
  叶临渊轻声叹息,这种情感一经出现,便在他冰冷的心境上增添了一道难以弥合的裂缝。他知道,他太上无情的剑意从此以后可能要彻底崩碎,但他却有些莫名的释然。
  “既然如此,那……走吧。”
  夏浅斟看着叶临渊的脸,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有着说不出的疲惫。
  最终,两道身影消失在了天幕之间。
  裴语涵看着那道逐渐弥合的裂缝,一直到缝隙彻底合拢,剑颓然坠下,她跪坐在地,衣袍如莲花散开,紧绷的情绪带着所有的酸涩的意味涌上心头,她双手掩面,失声痛哭。
  重新由剑化人的林玄言立在她的身侧,看着她海棠摇雨般微颤的身子,蹲下身,张开手臂抱着她。
  漫天流火彩霞重新回到邵神韵的体内,只似一片鲜红的衣袂。
  她走到林玄言面前,道:“他还留下什么东西吗?”
  林玄言说:“没有了,如果我不算的话。”
  邵神韵看着他的脸,指尖轻轻抚过,清冷的容颜上浮现笑意:“你算什么东西?”
  林玄言微微一笑,没有说话。
  邵神韵手按住了他的肩膀,认真道:“好好做人,有时间可以来界望山看看我。”
  林玄言点点头:“是。”
  邵神韵拍拍他的肩膀,说:“乖。”
  林玄言无言以对。邵神韵转身离去。
  “哦,好像还有两条蛆虫。”
  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,伸出一根葱白如玉的手指,凌空虚画了一个字。
  层云之下,那麻衣侏儒与莲座老人彼此朝着相反的方向遁逃而去,希望敢在那场战斗结束之前找个地方彻底隐秘起来,从此再也不出来。
  穿行在群山之间的麻衣侏儒忽然感觉到一股至高无上的气息。
  与此同时,已然要穿越沙漠的莲座老人同样感受到一道威严的气息从天而降。
  那是一个无形无影却巨大无比的字,横跨天地南北。
  两人飞速遁逃的身影被瞬间定住了,如有泰山压顶般。
  那是一个春字。
  春字的南北两边各压了一条蛆虫。
  何其蠢啊。
  他们将永远被禁锢在那里,风吹雨淋日晒虫蚁噬咬,心境更如肉身反反复复滚过刀山,直到死去。
  永生永世不得超脱。
  (下一章就要大结局啦。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。对期待江妙萱和苏铃殊肉的朋友们说声抱歉,到完结也没有她们的肉啦。但是剧情已经没有什么好拖的了,我所有想写的场景几乎都写出来了。琼明有很多bug,时间线也有问题,我写完之后尽力修改一下这些。我从未想过这篇文,我马上就要从十九岁写到二十一岁了。)